朱延平侧头想了想,想明白了,吐出两个字:“离奇。”
周道登在官场上,士林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孙子,装了一辈子孙子还是本来就是孙子没人知道。反正这个人是很好说话的,李邦华又是个硬脾气。不惹人也就罢了,一惹就惹了个硬脾气,还是登莱系的中坚。
整个登莱系是袁可立撑起来的,里面却没几个东林人,李邦华就是登莱系里头,仅次于袁可立的东林人。袁可立有三边封堵政策,李邦华提倡三方互补,有力的弥补了三边封堵政策的疏漏。
此时的榆林城,杨肇基坐在炕上翻看急递,大儿子杨御萌在一旁抖着身上雪霜:“就是这么个状况,三弟谁也得罪不起。”
“奇怪,朝廷怎么就启用了周侍郎?”
放下急递,杨肇基面目威严,抚须沉吟:“周侍郎性子温和,怎么此时此般急进?老大,你去拜访马祥麟,看看这小子怎么说。正使是苏州人,有些事情要顾忌一下。搬起石头费力气,砸不到人也别砸着自个儿也不算亏。”
周道登好说话,欺负了也只是跟你笑笑,这是朝野共知的事情。如今,怎么和李邦华起了冲突,还如此的不近人情。
他是登莱系大将,自然知道更多的事情。李邦华和周道登关系不错,不是表面上那种良好的交情,是真的不错。袁可立看重李邦华,周道登崇敬袁可立。到了一定层次,这都不是什么秘密。
延安府驿馆,新任知府杨嗣昌双手缩在袖子里,双袖合拢保暖,看着驿馆里的闹剧。
周道登和老仆打翻李邦华的老仆,官员的老仆都是自小长大的书童,关系跟兄弟一样。有些关系更亲密,官员自尽时也会跟着死。更有些主仆之间的感情,简直是不能言语的亲密。
唔,这种亲密,你懂得。龙阳之爱,这年头可不是什么忌讳。
陕西布政使司里的左右布政使,左右参议、参政,都被圣旨给废了,只有新任的洪承畴躲过一劫,作为地方上唯一的代表,陪着天使来延安。
匆匆赶来看了一眼,洪承畴抬手给杨御藩做了个手势,让他把闲杂人等赶出去。
神机营副将离京,还是护卫宣旨的钦差,自然要打扮的光光彩彩。杨御藩穿的是武臣最高级别的礼仪用甲,也就是红边鎏金山文甲和六瓣战盔组合,头盔上更是插着尺长鹅羽。
李邦华的老仆不慎被打倒,这个健壮的老头手里拿着门闩追着周道登的老仆追打着,周道登双臂展开护着自己兄弟,吹胡子瞪眼:“李孟暗!反了你!本官才是陛下钦点的正使,你一个副使想干什么!”
被周道登一个孙子形象的家伙打脸,李邦华如何能平静?周道登形象的逆转反差,他根本适应不了,只觉得可能是自己好欺负,才成了周道登打翻身仗的垫脚石!
“周文邦!你纵奴伤人,管不住奴仆,且让本官替你管教管教!就两棍,不然老夫弹劾你管家不严!连个仆僮都管不住,你还能为朝廷做什么!”
李邦华红着脸,抑扬顿挫,气发于肺腑,吼着,带过兵自然气势雄厚,吼着一棍打出去。
两个人关系不错,吵起来的原因不仅仅是在延安逗留的问题。而是周道登年初被东林启用,给了礼部侍郎实职。然后这家伙竟然看不起东林,找了个借口滚回詹事府当乌龟去了。
现在周道登是被老乡顾秉谦推荐启用,结果当个宣旨钦差正使就一改以往,头一回抖起了威风,这不是投靠阉党又是什么!
拿我姓李的出气,摆明了是给阉党缴纳投名状,十分可恶。被你欺负了,以后我李邦华还怎么见人?还怎么挥斥方遒?还怎么弘扬正道与奸邪不死不休轰轰烈烈战斗?
谁启用你不好,偏偏是顾秉谦那个士林之耻!
一路上李邦华闹了不少别扭,走走停停,终于在延安府,周道登爆发了。
说好话你李邦华李孟暗不听,说公话你又推脱受寒,还让老仆赶人,实在是不能忍,真的不能忍!
三个老头就在驿馆院子里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,洪承畴根本插不上嘴,他一个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,不论公职,论资历。在一个二十六年的周道登面前,真的是孙子辈的,在李邦华这个三十二年面前的,也就是个儿子辈的。
主仆合力,终于在李邦华力竭之后,制服了这个一路挑刺的老头儿。
周道登累的差点一口老气喘不上来,扭头看向门外低头恭候的杨御藩,喝道:“愣着干什么!今晚本官要在延川吃饭!九月十八,圣旨必须传到骁骑将军手里!迟了,休说本官,你们谁都没好果子吃!”
九月十八……洪承畴一听,眉头一跳,这可是个大日子。
凡是大明子民,都知道这是个大日子。
搁在后世,这一日堪比圣诞。
不,就是圣诞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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