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个毫无疑问的成功者,奋斗一辈子,什么都有了,家族从普通卫所军户成了天下一时间的名门。
以前就连他出个门,门人子弟、仰慕的士绅豪商的马车、随从往往闭塞道路。本以为能风光一世,结果现在门可罗雀。
双鹤书院内,他都找不到纯正的东林二代子弟来讲学,还好成基命也被排挤的厉害,跑到这里来讲学。京师的首善书院,已经全面压制双鹤书院,有直追总门东林书院的趋势。
可依附官场,扎根京师浮华之地的首善书院,能有东林书院教导出来的弟子纯粹?
他和双鹤书院荣衰一体,他死,双鹤书院倒闭;双鹤书院倒闭,他也就没活着的意义了。
枯老的两指捏着一粒黑子落下,李三才又是忍不住一叹。
东林已经完了,他已经看到了东林的末路,以前有个共同的目标,还能一起共苦。现在都急着瓜分胜利果实而分赃不均,这与之前方从哲引领的诸党联盟何其相像?
非常的像,之前的诸党为了保证内部的稳定,向投靠太监头子王安的文官开刀,索取内部可供分配的资源。于是王安与他们东林人合作,双方携手借着万历、泰昌两位皇帝接连驾崩,与三大案,打败了诸党联盟。
现在就是这种形势,东林要维持内部稳定,开始对魏忠贤开刀。哪怕上层人物想要保持克制,可下面人忍不住。
哪怕是叶向高这个内阁首辅,他敢挡下面进步的渠道,他就会被抛弃。这就是党争,一旦形成大势,任何人控制不了。
站在这股大势面前,会被滚滚潮流淹没、碾碎。
当年方从哲将东林一举扫出朝堂后,别说诸党联盟,就连他的嫡系浙党都开始内斗。然后给了东林可趁之机,这才让东林翻盘,借浙党元老杨镐在辽东萨尔浒大败,搞的方从哲灰头土脸。
又借三大案,将方从哲搞下去,可天启皇帝不配合,让刘一燝这个强硬派,极度崇拜太祖高皇帝的家伙上台当首辅。结果刘一燝太强势,十足的保皇派,要下手裁撤都察院御史们的饭碗,遭到内外背叛,在满朝反对下黯然退休。
刘一燝认为诸党相争败坏国事,其中御史们乱咬人才是关键,让很多有心做事的官员都无法认真做事,就像让御史清流们闭嘴,只让六部来运转。
这是得罪士林所有人的差事,御史有免死金牌,没有御史当先锋,谁敢乱嚷嚷。不乱,还怎么火中取粟?于是,刘一燝滚蛋了,就连天启皇帝都保不住。
和方从哲一样,刘一燝隐居在京师的家宅里,冷眼看着东林上串下跳。等待的机会,合适的时候推一把,现在的东林就完了。
李三才知道,自己最后的努力,也被贪婪的人心冲击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。
东林完了,谁又会一个,是浙党还是楚党?
国力就是这么一步步内耗,加上边关战事,就是这么耗没的。
可是,谁能阻挡?
青阳子五十岁出头,仙风道骨,看着李三才憔悴枯老,只剩下一张布着斑点的脸皮,拿着一枚白子落在梧桐木水漆棋盘上,清脆作响。
他看着棋局黑白纵横,又有几个能跳出去得享大逍遥大自在?
老仆来报,拿来明秀的手书,青阳子看了看,面容平静道:“先生,时日无早,早早安歇才是。”
“近来哪能得清静?既然道长有事,这局棋,明日再续上。”
李三才吐字不清,目光浑浊无悲无喜,老仆取了一片青绸盖在棋盘上。
“那贫道先行告退。”
缓缓点头,青阳子走后在老仆的搀扶下,李三才回到暖炕上,老仆又去准备粥,临睡李三才总要吃上半碗滋补身子。人老了,消化能力不如以前,一顿吃不了多少,那就多吃几顿。
脸上蒙着黑纱,朱延平身姿矫健轻敏,李园的院墙再高,也不能超出礼制所规定的高度,一丈五的高度,朱延平原地一跳就能攀上去。
外围的院落悄然翻过,一片满含花苞正要绽放的桃园被他寻到。
伏在院墙上侧耳倾听巡夜家丁的脚步声,感谢今晚的黑漆漆夜空,朱延平顺利穿过桃园,其后是池水环绕的假山园,最后就是李三才的寝居里院。
悄然无声落地,观察片刻后,朱延平背着墙角走动,来到主房屋檐下,见里面烛光明亮,弓着身子走到门前倾听,不时传来的轻咳声,并无其他杂音。
试着轻轻推推门,没有上闩,推门而入。
“宁安……”
李三才轻唤着老仆的字,朱延平循声而去,看到朱延平一袭黑衣蒙脸,李三才浑浊双目瞪圆之际,刚刚张口,就被扑上去的朱延平捂住口鼻。
“阎王问起,就说杀你者姓朱。”
见他挣扎,朱延平抬起手掌侧击李三才颅后,击晕后捂住李三才口鼻片刻,随后收拾了一下被褥和枕头上面有些乱的枕巾。
看到通体雕镂的白玉枕头,朱延平干咽一口唾沫。
随后整理一番李三才的遗容,恢复成安详的模样,他有心搜索一番李三才的书房,看能不能弄点银子或紧要资料,可偷盗绝对会被发现的,强忍着冲动,朱延平轻轻退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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