澄敏怔了怔,她目光飘忽不定地看着四处,她的眼睛一直在转动,嘴角忽而现出颤动的笑容,她的脸颊通红,难掩心中激荡。
“谢少夫人成全!”她双手扶着地面,向苏溪行了大礼。
“我是成全了你这么多年的感情,也算是成全了楚魏罢。”苏溪笑叹道。
“出去罢,澄敏,我要睡了。”苏溪扬手指了指门,站起身来。
澄敏拜了一拜,缓缓起身。正要走的时候,苏溪没有没有看向她,只是指着地面上的宣纸道:“把你的明月上西楼也拿走罢,曹子建的词,不可辜负!”
澄敏见到她撩开珠帘向榻边走去,俯身拾起那张折叠的宣纸,拈在手中,缓缓退了出去。
“愿为西南风,长逝入君怀。君怀良不开,贱妾当何依。”
这是澄敏所誊写的词的下半部分,苏溪缓缓念着这两句,声音极轻,连自己都听得不甚清楚。她缓缓合了眼,只觉心中畅快很多。而这种畅快渐渐产生了怅然,良久散不开。
她的畅快,是因为替一名像自己这般痴心的女子觅得了归宿,纵然身份地位不同,但初心总是惊人的相似。她的畅快,是因为可以再坦然不过地面对以后的人生,是因为她没有牺牲什么便轻易地成全了别人,是因为她觉得楚魏也许会在丧父之后得到该有的慰藉……
而她的怅然,是因为今春不减前春恨,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刻意地做了许多也无法真心对待楚魏,是因为她发觉自己根本无法爱上自己的丈夫,也正因此,她才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澄敏对于楚魏的深情,才可以如此冷静地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。然而,她更多的怅然是,未及十九岁的她,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日后的全部人生。她的怅然,是因为她的人生就如明灭可见的灯影,摇荡在红尘之外,也如灯烛那般,有燃尽之日。
“我要和他共度一辈子……”苏溪紧闭着眼,脑中反复游荡着这句话。
此生之哀,莫过于此。
于她是,楚魏亦是。
她与楚魏是相似的,都可以狠下心来,哪怕是对自己。或者说,更多的时候,他们都只是能够对自己狠下心肠。
他几月来的言行,都让苏溪深深感受到,他心中藏着的那名女子,那位他徘徊着不肯吐露的女子,是被他辜负了的。
然而他还有机会将她藏在心中,藏在脑海,藏在静夜之中,他还可以对她有着企盼,怀揣着梦一样的期冀。也许,长夜漫漫,昔人还会入梦。也许多年后的某一日,他会心愿得偿。也许,陪伴他白头到老的那人,正是她……
虽然苏溪只是猜测着那女子是何人,但楚魏的这份情,她却是看得透彻了。
他那般珍重她赠予的念珠,这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似乎就要凌驾于他故去的至亲。
他终究是幸福的,澄敏有着对他的痴心,至诚之心。而他,终究是可以在心中存着期冀,对于他心中之人的那份期冀。
他还有他的阴谋,他在南山重殿的密室,虽然楚魏并未明言,但苏溪已经猜到了大半,其余的,她想找机会问个明白。
但是苏溪不同,完全不同。
没有什么人是她可以期冀的,没有什么是她可以继续憧憬下去的。她要迫使自己不去想从前那人,不去想当年的漓州才子。当旁人品评书画之时,她只能够远远避开,与他有关的一切,都是她刻意规避的。她不只是不能去想他,而是,她要努力忘记,甚至于她想忘记漓州的一切。
而楚魏,她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,虽然心甘情愿之事有时不能算作心愿。
苏溪忽然觉得眼中有热气在升腾,她紧闭着双目,用手捂住了眼。
“我的人生,我全部的人生……”她的身子微微抖动着。
这寒夜,便这样过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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