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父亲,你有见到是时的战场全景吗?”
“你当时乘舰远遁,恐怕没有见到吧?”
“你站在巨大的战舰上,居高临下地远俯着战场。”
“那四散飞溅的血液,根本沾不到你漂亮的衣裳。”
“那沾满污垢的手掌,根本抓不到你高贵的脚踝。”
“你大可潇洒地说出‘我要实现宏伟的目标’、‘这些都是实现宏伟目标所必须付出的代价’。”
“可我做不到这一点。”
“因为我就在战场上。”
“数月前,我首次站上战场,在广阔的平原上阻击‘法奇联军’,为后方的江户布防争取时间。”
“我亲手斩杀眼前的敌兵。”
“我亲眼看着身旁的同伴们倒地。”
“我拼尽了全力,还是有许多救不到的同伴。”
“我拼尽了全力,还有有许多打不倒的敌人。”
“此役过后,我由衷地体会到:战争竟是这般残酷。”
“父亲,你之所以执意建国,不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,没有任何高尚情操,纯粹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。”
“对你而言,只要能实现这一野望,不论是要跟家人们决裂,还是要涂炭生灵,全都是可以忍受的‘代价’。”
“如此,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崇高理想,也完全不想理解。”
说罢,艾洛蒂低着头——阴影巧妙地遮住她的脸庞,令人看不清她刻下的神情——举止决然地转身向后。
“抱歉,师傅,我有点不舒服,我先回去了。”
未等青登回复,她就自顾自地离开,足音渐远。
绪方扭头目送艾洛蒂,待其气息彻底消失后,他一边“啧啧啧”地咂嘴,一边以戏谑的口吻说道:
“可怜呐,你被女儿彻底讨厌了呢。”
此言一出,马埃尔脸色大变。
自苏醒后,他就一直摆出云淡风轻的模样,即使直面青登也没有显露半分怯意,仿佛无惧刀山火海。
然而,此时此刻,面对绪方的这句嘲讽,他竟失态了。
但见他瞠圆双目,咬牙切齿地怒瞪绪方,厉声道:
“闭嘴!”
绪方无视他的恫吓,幽幽道:
“我算是看出来了,你还是很在乎你的女儿的。”
“只不过,对你而言,‘亲情’根本没法跟‘野望’相提并论。”
“你舍弃了‘亲情’,选择了‘野望’。”
“我无意评判你的是非功过。”
“只是……你的选择,终会蒙上落寞的色彩。”
“一如此刻这般。”
马埃尔脸上的怒意更盛了几分,面容狰狞,嘴唇翕动,似乎是在构思措辞以反驳绪方。
只不过,到头来,他一句话也没说。
他收回目光,垂下脑袋,不再去看绪方……或者说是不敢接触绪方的视线。
这时,青登深深地注视马埃尔,缓缓道:
“马埃尔,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要煽动阿伊努人作乱了。”
“你是为了削弱阿伊努人的实力,以便你将来吞并这片土地,对吗?”
马埃尔头也不抬地冷声道:
“没错。”
“若欲吞并虾夷地,最大的难题之一就是如何处置阿伊努人。”
“我的‘新国家’需要足量的劳力,这些阿伊努人都是珍贵的劳力,不可浪费,所以不能像美利坚人屠杀印第安人那样消灭阿伊努人。”
“在我正犯愁时,恰巧发现了犀力卡。”
“犀力卡苦苦追求的‘大和征伐’,正合我意。”
“只要予以协助,他便会帮我找到并聚齐那些具备反抗精神的阿伊努人。”
“就凭阿伊努人的体量,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败由‘仁王’领导的江户幕府。”
“等这些具备反抗精神的阿伊努人都死光了,还剩下来的阿伊努人就是一些容易统治的顺民。”
“然而,我终究是错估了你的实力。”
“我万万没想到,你竟能如此神速地收复五棱郭,更没有想到我会栽在你的手里。”
马埃尔长长地叹息一声,脑袋垂得更低了。
“橘青登,今天就到这儿吧……”
“我有些累了,实在说不动了。”
“反正我已被关押在牢,哪怕想逃也有心无力。”
“若有其他想问的,等日后再来找我吧。”
“我想休息了……让我歇会儿吧……”
青登和绪方对视一眼。
须臾,二人皆不作声,默默地向外退去。
走在后头的青登反手关上房门。
门扉闭拢的那一霎,捎去房内仅剩的光束。
独处房内的马埃尔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,既没声音,也无光亮。
……
……
离开关押马埃尔的密室后,青登移步至户外,眺望远方的大海,若有所思。
忽然,他身后响起绪方的声音:
“橘君,在想什么呢?”
绪方一边问,一边走到青登的身旁,同他并肩而立。
青登无奈一笑:
“没什么,我只是在思考马埃尔刚刚的自白。”
“哪一部分的自白?”
“他因人生欠缺刺激而立志建国的那一部分自白。”
青登停了一停,换上凝重的口吻:
“我征战无数,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对手。”
“有的对手贪财,有的对手恋权,可像马埃尔这样的对手,委实少见。”
“他并不渴盼物质享受,只追求精神层面的成就感。”
“老实说,这样的对手是最可怕的,他们往往有着非常可怕的行动力,以及百折不挠的意志。”
绪方点点头:
“嗯,同感。我也遇见过这样的对手,他们无不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。”
青登无奈一笑,旋即转身向后,走回营地。
“也罢,不想这么多了。”
“犀力卡已伏诛,马埃尔已被擒,虽然过程有些曲折,但北方的战事已圆满告结。”
“接下来,该启程回京畿了。”
绪方挑了下眉:
“这么急?不再休整两天?”
青登摇了摇头:
“‘东西决战’已迫在眉睫。”
“值此紧要关头,我离开京畿越久,就越容易出现意料之外的岔子。”
“搞不好在我北上平叛的这段时日,西国的那些家伙又开始搞大动作了……”
青登说着扭头向西,神情一肃,眸光微凝。
……
……
长州藩,下关,某官邸,某雅间——
两批武士面对面相坐……诡异的气氛弥散在空气中。
有两名青年坐在这两批武士的侧边,其中一人——他的头发很蓬松、很凌乱,显出豪放不羁的气场——朗声喊道:
“在下土佐浪人坂本龙马!”
坐在其身旁的另一人喊道:
“在下土佐浪人中冈慎太郎。”
坂本龙马接回话头:
“在下不才,主持本次会议。希望今日过后,萨长将成为同舟共济的兄弟之藩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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