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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加司空

第1364章 加司空

夕阳如血,将汴京城墙染成一片赤红。西夏使团的队伍在暮色中缓缓前行马蹄声沉闷。

党项皇室政治斗争非常激烈。李元昊将皇室的叔伯旁系及自己的手足大多剪除,如当年其母族族人卫慕山喜谋刺李元昊,李元昊将其杀了,还连同将卫慕太后鸩杀。

连其弟李成嵬,卫慕太后之子,也没逃过李元昊的鸩杀。

李元昊还将另外三个庶弟全部沉河而死。

党项皇室在激烈宫廷斗争中凋零甚多。李元昊祖父李继迁一支李德昭算数为数不多传了下来。

当今国主李秉常的亲叔李祚明,也称作嵬名祚明算是党项皇室中硕果仅存的最高元老了。

这一次他被党项内部推举派来向宋朝请和。

李祚明紧了紧身上的衣领,眯起眼睛望向巍峨的宋朝城墙。

高耸的城楼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。

“前面就是汴京城了。“副使嵬名浪布低声提醒。

李祚明没有回答,只是微微点头。他年近六旬,面容刚毅。作为西夏仅存的皇族,他本可以在兴庆府享受荣华富贵,却偏偏被推上了这个屈辱的差使——向宋朝递交降表。

李祚明转身对使团众人说道:“我等不是来乞和的,而是维护大白高国的体面。“

使团成员们默默点头,但李祚明能从他们眼中看到同样的屈辱与不甘。曾几何时党项铁骑踏破贺兰山缺,白驼大纛所向之处,宋人闻风丧胆。

西夏立国百年,曾与宋辽鼎足而立,如今却要低声下气地向宿敌俯首称臣。

这份降表上的每一个字,都像是用刀刻在李祚明的心上。

党项要亡了吗?

……

党项亡了没有?

李祚明记得兴庆府里一时看不到任何的迹象,百官还是照例拜贺,一切节日都还是照旧。

兴庆府中也是人来人往。

甚至礼佛的节日办得比以往更盛大,丝毫也看不出颓废之状。

百姓们依旧过着日子,但党项官员们已是人心惶惶。

官员们见面时都是在强颜欢笑。他们都知道党项恐怕没有几日了。

先前灵州被围时,众官员们还有些期盼,认为灵州可守,之前宋朝大军围困灵州时,不是照样铩羽而归。

悲观一些的也是认为,宋军会因粮尽而退兵。

所以众人都盘算着日子。

李秉常也是安抚百姓,大白高国立国五十载,必不会有失。

灵州与兴州一体,朕与之共存亡。

而到了七月的一日的清晨,一名老卒叩开了兴庆府大门,告知灵州失陷,党项两个军监司兵马尽没。

同时韦州,顺州全部丢失,还有李秉常部署在浦洛川附近的兵马也是全部覆没。

灵州的党项兵马最后在灵州城破时试图突围,宋军故意放开一条生路,在灵州和黄河岸边派兵伏击,灵州大军及附近党项兵马逃至兴庆府的十不存一。

灵州守将言无颜面对国主,城破时自缢而死。

数名监军护军也是见突不破宋军包围投黄河而亡。

党项兵马仅有堪称名将的将领,都在解围灵州与灵州围城中凋零殆尽。

消息传来兴庆府后,听说宋军在顺州,王厚所率的熙河路兵马正要北上攻打兴庆府。

当夜兴庆府内的一夕数惊。

不少人当夜就离开党项。

党项国主李秉常得知灵州城破的消息后,与契丹公主,党项王妃耶律南相对而泣。

党项将领和酋长们也是抱头痛哭。

次日殿议一开始大家还表现的很激烈,要与宋军打到底,言宋帝虽是年幼,但章越身为托孤之臣,必灭党项,唯有决一死战。

但是李秉常却改变了态度。

……

“走吧。“李祚明深吸一口气,率先策马向前。

宋朝礼部员外郎秦观负手而立,青色官袍在风中微微摆动。他面容白净,眉眼间透着几分文人特有的矜持与倨傲,见西夏使团近前,只略一拱手,权作礼节。

“西夏使者李祚明,奉我主之命前来递交国书。“李祚明翻身下马,按照礼仪拱手行礼。

秦观嘴角微扬,眼中闪过一丝讥诮:“国书?降表就降表,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?”

话音未落,李祚明身后使团成员已怒目而视,有人甚至按住了腰间的短刀。李祚明抬手示意众人冷静,手指微微颤抖,却仍强撑着平稳的语调:“贵使如何称呼?”

国小而弱,使节亦卑微如草芥。

就如人若无斤两,在外便无底气。冲突之时,唯有低头认错。

秦观轻蔑一笑:“礼部员外郎,秦观。”

李祚明心中一沉。宋朝竟只派一名六品小官来迎,连礼部侍郎都未出面,显然是不将党项放在眼底。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屈辱,低声问道:“不知何时能面见大宋皇帝?”

“急什么?“秦观嗤笑一声,“先到驿馆住下吧。官家日理万机,哪有空立刻见得……“

李祚明感到一阵眩晕,眼前浮现出临行前西夏国主李秉常的面容。

国主脸色苍白,几无血色,灵州之败耗尽了他的精气神。

李秉常紧握着他的手,声音沙哑:“皇叔,你这个年纪,朕还要你去受这个委屈,实在是于心不忍。”

“但满朝中属你最精通汉学,此去汴京,无论宋人如何折辱,都请……忍下。”

李祚明作为皇族也谈不上富贵,但毕竟是平日衣食无忧,这时候望着侄儿哀求忍不住老泪纵横。

他唯有道:“陛下,臣尽力为之。”

“皇叔,侄儿命不久矣。”

“此番皇叔回国后,侄儿愿以皇位相让。”

听了李秉常此言,李祚明大惊,他以为李秉常是在试探自己。

“臣。臣。”

李秉常默然片刻后道:“你也不愿作亡国之主是吗?”

李祚明再度色变道:“陛下,臣万万不敢。”

李秉常长叹道:“都到了此刻了,就算不是国主,兴庆府城破时,又有什么两样。”

……

看着秦观高高在上的样子。

“多谢安排。“李祚明深深行礼。

这个动作让他感到一阵恶心,但为了大白高国,为了族人,为了党项皇室,他必须忍受这一切。

这一次党项使者安排的不是在都亭西驿馆,而是另一处驿馆。

驿馆简陋至极。

党项使团成员们默默收拾着行装,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。

“他们这是存心羞辱我们!“嵬名浪布终于忍不住低声抱怨,“如今阿里骨的番子可以住都亭西驿,我们堂堂大白高国的使团却只能住在这等地方。“

“住口!“李祚明严厉地打断他,“我们此行是为了什么?”

“你当这里还是贺兰山下的王帐?“

“大白高国存亡事大。“

夜风穿过破败的窗纸,将案头烛火吹得忽明忽暗。李祚明独自站在窗前,汴京城的万家灯火倒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。

他不免想起与西夏贫瘠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。

……

三日后终于等来了入宫觐见的消息。使团众人换上最正式的礼服,李祚明亲自捧着装有降表的锦盒,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。

宋朝皇宫的宏伟超出了李祚明的想象。朱红的宫墙,鎏金的殿顶,处处彰显着大宋的富庶与强盛。

大宋的御前班直,各个高大威武,手持金瓜,冷漠地看着党项使者们。

“宣使者李祚明觐见——”

宣召声在大殿中回荡。

李祚明深吸一口气,挺直腰板迈入殿内。金碧辉煌的殿堂两侧站满了宋朝文武百官。

龙椅上端坐着年少的宋朝皇帝,面容清瘦,谈不上如何威武。

“夏国使者李祚明,叩见大宋皇帝陛下。“

“平身。“宋朝皇帝的声音不冷不热。

李祚明缓缓起身,双手恭敬地捧着锦盒:“臣奉西夏国主之命,特来递交国书”

递送国书后。

“是降表吧?“一位紫袍大臣出声打断。

李祚明辨认对方,似乎是沈括。

他出使前,对宋朝大臣相貌都有了解,如今也是尝试一一对上号。

李祚明想从一系列紫袍众臣中辨认出章越的所在,倒也是轻而易举。

那位长身秀立,位列群臣之首的男子肯定便是了。

这就是逼得我大白高国几乎亡国的人物。

李祚明将章越的样子牢牢记在心底。

面对沈括的质问,李祚明勉强镇定地道:“确是降表。”

“吾主愿与大宋重修旧好,永为藩属。“

天子没有言语。

李祚明深深鞠躬,“昔日种种,皆因边将擅起边衅。我主愿归还侵占土地,岁岁纳贡,只求大宋宽恕。“

他说着,双手高举锦盒。一名太监走下台阶,接过锦盒呈给皇帝。

章越始终一言不发,这时他身旁一位年迈的紫袍大臣(苏颂)。

此人开口道:“听闻你们党项人最重气节,今日为何如此卑躬屈膝?莫非有诈?”

左右宋朝官员皆以不善目光打量对方。

明知自己此来是受辱,但李祚明仍抬起头,直视那位大臣:“正因重气节,才知何时该进,何时该退。我主不忍见百姓再受战乱之苦,故以求和平。“

另一名年纪与章越差不多的紫袍大臣(黄履)厉声道,“你们党项人背信弃义不是一次两次了!谁知道这次是不是缓兵之计?“

殿内气氛骤然紧张。

“陛下明鉴,”李祚明声音沉稳,“若我党项有异心,大可遣一普通官员前来。今日祚明以皇族身份亲至,正是表明诚意。”

年轻的天子沉默片刻,突然位列众臣之首的章越问道:“贵使,今年贵庚?“

“虚度五十有三。“

“五十三“章越若有所思,“我听闻你精通汉学,曾译《论语》为西夏文,可是真的?“

李祚明一怔,没想到章越连这也知道:“惭愧,只是略通皮毛。“

……

一番言语之后,李祚明离开大殿。

降表也被收下。

宋朝君臣要议论降表内容。

今日殿上是长出一口气,将几十年的屈辱都踩在脚下,但落到现实还有商议许多。

此刻都堂中众宰执们先议妥当后再禀给天子和太后。其实对于降表的内容,之前众相公们就议了好几次。

今日两位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和冯京都是到场,二人与章越并坐。

“党项的条件还是不错的。”文彦博手拄着龙头杖看了看降表。

“除了之前答允的割让三州之地外,还有黜尊号,拜诏,去冠冕,易汉服,交割三州。”

没错,党项入京后,再度让步表示了降伏的诚意。

冯京道:“党项使者低声下气地献上降表,已雪了仁庙时的耻辱。”

“我军已是与辽军在河北兵戎相见。我军初战不利,枢密院让三镇兵马出击后,已缓和战局了。

“现在双方僵持在一线。”

章越不动声色,从前几日宰执商议与两制以上商议来看,确实灵州虽然大捷,但厌战的情绪也在官员中蔓延。

章越自己若是灭了党项,则势必权大难制,因为权力已登峰造极。

章越依旧垂眸不语,但将堂中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。

“侍中以为如何?“文彦博发问。

章越温声道:“二公老成谋国,不妨先议。“

文彦博道:“章公识推先觉,智造物于未形。”

“我等如何及之,不知意下如何?”

识推先觉,智造物于未形这两句是非常高的评价,文彦博在这两句话上几乎将章越推崇得如同未卜先知一般。

现在文彦博只敢在此事上与章越商量,不敢明确反对。

事实上章越作为宰相,左揆,最要紧是对大方向的把握上。

每次大方向的把握上都不出错,那真的就是料事如神,再世诸葛。

威望和威信也是如此来的。

这方面而言,真正是选择比努力更重要。

众宰执们这方面都早已服膺于章越,且不说眼前灵州之战的胜利,就是章越一路走来。

从最早的英宗建储。

再到了登基时辅助韩琦。

再到后来濮议时反对英宗。

再到随韩琦拥立先帝上位。

随先帝支持王安石进行变法。

再到谋划攻取熙河路。

主持与辽国谈判。

夺取青唐胜利。

反对先帝出兵两路攻伐党项。

再经过夺取兰州,凉州。

策立皇太子。

再到反对高太后废除变法。

再到现在灵州。

一次两次选对不难,但难得是次次都选对。

好比是一个硬币,你十几次掷出都是人头,那是一等什么概率。

现在不说民间,就是从皇帝到太后,现在众宰执们对章越的服膺到了一个什么程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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